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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她不死，我也死不成”這個故事弄哭了整個 朋友圈 蔣貴英今年八十一歲，她突然覺得，這輩子活得有點累。 前段時間，她花了 12塊錢，這是她兩三天的收入，找人算了一命。 兩個問題，為啥活著這么累？還要累多久？蔣貴英五姊妹，她排老四，死得剩她 一個了，偶爾也會有些孤單。算命的翻來覆去，總結成一句話，人各有命。 1、口袋婆婆”進城記 19年前，蔣貴英62歲，從資陽老家回到成都，提了一個竹編菜籃。 籃子里盛著一個男嬰，是她剛滿月的外孫唐鄭。唐鄭體弱，出生只有3斤，3天 沒哭出聲。醫(yī)生說，多半帶不活了。但蔣貴英不信。唐是父姓，鄭是母姓，取這 個名，意思是讓他將來不要忘記自己的父母。這孩子不是

2、孤兒，但和孤兒也差不 多。19年后，蔣貴英一家四口在成都生活，當年“養(yǎng)不活〃的男嬰，也已成年。 丈夫鄭明知，88歲，被肺病折磨多年，呼吸聲越來越重，最近睡不著覺，靠墻 上喘氣到天克，像是拉風箱。女兒鄭淑蘭，58歲，唐鄭的母親，6歲時患腦膜 炎，“抽了脊髓，后來人就傻了?！? 早出晚歸撿了十幾年垃圾，蔣貴英把一家四口都養(yǎng)活了。后來，她從春熙路 消失了，和所有的小人物一樣，再沒人提起。 2、尋找蔣貴英 但有一個人還一直記得她，這個人叫“彈簧〃。尋找蔣貴英，從彈簧給我的 兩個門牌號開始。彈簧人精瘦，按成都話講，有點“干歇兒〃，說話時身體搖來 擺去，像說唱歌手，很有節(jié)奏感，大概就是這外號的來由。但

3、彈簧心好。幾年前 認識蔣貴英后，她搬了幾次家，他依然隔三岔五去看望。最近他乂要去一趟，送 點棉被和衣服，這是第九十八次。彈簧說，蔣貴英住在馬鞍北路附近，一個菜市 場里。 他給了我兩個門牌號碼，第一個“一環(huán)路北四段136號〃。他說，到這里， 你會見到一個消防隊，右邊第一個巷子，直走，注意左側有一個通道，只夠一個 人通行。通道口第二個門牌，“馬鞍北路73號附71號〃，一直走到盡頭，就到 了。 我到一環(huán)路北四段時，不到早上6點。據說蔣貴英早上6點左右，會在附近撿 垃圾，這時清潔工沒上班，垃圾桶還有隔夜的瓶子。早上大街車少人稀，如果她 在，應該很容易遇見。我到馬鞍北路走了半圈，沒有遇到蔣貴英。等

4、到清潔工人 上班，我還是沒見到她。工人從垃圾里把瓶子清出來，裝進隨身的口袋，作為一 點微薄的早班補貼。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江湖的源頭，可能只是幾個瓶子。 按彈簧的地址，我找到一條潮濕的巷子，巷子旁是一排低矮的平房。下水道散發(fā) 出腐朽、發(fā)酵的味道，有點沖眼睛。巷子盡頭，是兩個房間，各10平米左右, 房租300元。 一個房間住著蔣貴英、鄭明知夫妻，女兒鄭淑蘭；另一個房間住著唐鄭。 屋子堆著各種雜物，只容轉身，但收拾得還干凈。聽彈簧說我要來，蔣貴英今天 在家等我。她翻開靠墻的柜子，翻了很久，掏出一個扎得嚴實的口袋。翻開，是 半袋生花生。這可能是家里唯一能待客的東西。她說，資陽親戚送的，“沒用過

5、 化肥，好吃得很?！ㄎ覈L了一個，花生放太久，殼軟了，連仁都軟了，咬著一股 霉味。她期待地看著我，我假裝嚼兒下，囪冏吞下去，給了一個回味悠長的好評： “城里難得吃到這么好的花生了！ 〃她說，好吃那就多吃點！我乂拿了一個，剝 了半小時。她繼續(xù)翻箱倒柜，最后只找到半瓶白酒，說，我給你倒一點！我說, 不不不了，我肝不好，早上不喝酒。她悻悻地放下酒，我們繼續(xù)用這袋花生表演 太極推手。 終于，大家都累了，結束了這場曠日持久的客套，心平氣和地坐下來?！皬?哪里講起呢，那就從我女兒開始吧?！ㄊY貴英很久沒說過這么多話了，她花了一 上午，給我復原了一段平凡的人生。 3路做不動了，想去成都尋個活路6歲，因為腦

6、膜炎，鄭淑蘭傻了、癱了。這 是命運對蔣貴英的一波打擊，一夜之間，“我一下老了十歲J鄭淑蘭快40歲時; 有人給她介紹婚事，對象叫唐忠秀，孤兒，個矮，年紀大，家窮。蔣貴英沒同意， 她說，女兒有病，我把她養(yǎng)到死就對了，不要去拖累別人?！澳愣?0多了，萬一 你死了，她連個家都沒了。〃別人說，她的病不遺傳，留個后，以后老了也有口 飯吃。這句話打動了蔣貴英。她默認女兒跟唐忠秀走了，沒有婚禮。 送走女兒后，蔣貴英和鄭明知去了成都。“老了，做不動莊稼了，水井打水 澆地，桶都拉不上來，拉一半，歇一會兒，倒掉一半，再拉?！ā按謇镞^不下去 了，想在成都打份工，求個活路。第一份工作是在飯館幫工，這份工作只干了一

7、個月。 有一天，老板看了她的身份證，說，你都60多了，我不敢要你了。她說，我能 干，我有力氣。 老板說，我知道你能干，但萬一你摔了撞了，我負不起責。離開餐廳后，她到處 找過工作，因為年齡太大，都沒有成。“我們兩個要吃飯，老頭子要吃藥，我也 是沒有方法?！o奈之下，蔣貴英開始上街撿垃圾。一開始偷偷摸摸，最怕遇到 老鄉(xiāng)，畢竟，撿垃圾太“掩人”（方言，丟臉）?！霸诶霞遥挥薪谢ㄗ硬湃炖?圾〃，一方面，她乂告訴自己，這乂不是去偷，沒啥掩人的?！暗患胰艘燥?的嘛?！ㄕf起往事，幾滴渾濁的淚水，從蔣貴英深陷的眼窩中流了出來。與此同 時.，在老家的鄭淑蘭懷孕了。女兒臨產，唐忠秀沒錢，蔣貴英趕回老家，

8、用撿垃 圾攢的錢，把女兒送去了醫(yī)院。唐鄭滿月后，蔣貴英用菜籃子提著唐鄭，帶回了 成都。買不起奶粉，蔣貴英用米熬成漿，加一點紅苕調出甜味，居然把唐鄭養(yǎng)活 了。她還是每天上街撿垃圾，只是身邊多了一個伴。前胸抱一個娃娃，后背扛一 袋垃圾，行走在城市間，蔣貴英瘦小的身體，像是一架天平的支點。她在樹蔭旁、 屋檐下把外孫放下，就在周圍撿垃圾。“大人造孽，娃娃也造孽，我好屢次撿完 回去，他耳朵都被螞蟻爬滿了?！ㄅ畠荷『螅碌馗苫?，蔣貴英都把她帶上, 放在田邊、拴在樹旁，一大一小，遙遙相望。三十多年后，相似的一幕乂發(fā)生在 蔣貴英和唐鄭之間。只不過場景從鄉(xiāng)間地頭，換成了城市的街邊巷尾。蔣貴英也 從一個年輕的農

9、婦，變成了拾荒的老人。這也是蔣貴英去算命的原因之一，她隱 約覺得自己在一個圈里打轉，走不出去。 4"那一年，我女婿也死了〃唐鄭一歲時，回老家見了父親一面。那時，唐忠秀離 去世只有半年了。在胃癌和貧困的折磨下，這個矮個子男人，身體蜷縮得像個小 孩兒。唐忠秀知道自己日子不多了，他托人告訴蔣貴英，想要見兒子一面?！耙?面時，他有沒有托付你，要把唐鄭照顧好？ 〃蔣貴英想了一下，說，沒有。她說， 那時唐忠秀已經說不出話了，“就是看著兒子，一直哭。”蔣貴英背著唐鄭，離 開唐家時，唐忠秀突然有了一股勁，從床上滾下來，從屋里一直爬到院子外，“說 不出話，一邊爬一邊哭，哭著送我們走。“第二年夏天，唐忠秀去世了

10、。蔣貴英 乂回了趟老家，這次，她帶走了女兒鄭淑蘭。兩個病人，一個嬰兒，四張吃飯的 嘴。回到成都，蔣貴英并沒有感覺到團聚的喜悅。“那時，我給自己定的目標， 一天要撿3斤米錢回來，才夠一家人吃?！刻斓幕锸骋怀刹蛔儯瑑深D稀飯，一 碗泡酸菜，“我現在一聞到酸菜味，都要打個顫?！薄盃敔敳荒軖赍X嗎？ 〃我問。 鄭明知離90歲只差一個門檻了，但他不一定能邁得過去。因為肺病，他很早就 失去了勞動能力，“不要說做事，多走兒步都喘不過氣?！皠偟匠啥紩r，他幫人 掃過地、刷過皮鞋，但身體不好，都不長久。相似的日子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早上，蔣貴英做好飯，把女兒放在室外的凳子上，喂飯、吃藥，帶著外孫，出門 工作。

11、 下午回家，清理女兒的糞便，洗衣服，清掃家里…唯一的變化，就是外孫上學后， 不用跟著她到處跑，可以少操一點心。每次彈簧來看她，都要給她買一袋洗衣粉， “她連洗衣粉都舍不得買，冬天時手搓得通紅?！ㄊY貴英越來越瘦了，上次賣廢 品,她稱了一下自己，68斤。 背著女兒，從床前走到屋外，她扶著床架，攥緊了手，一點點往前挪，走幾步, 歇一下。就這兒步路，她花了快2分鐘。這張椅子，是蔣貴英撿回來的，在底部 打了一個洞，墊上了墊子。女兒一天的吃喝拉撒，都在這張椅子上。走回屋里, 蔣貴英的腳在打閃，她扶住床架，費力穩(wěn)住。她頭暈越來越嚴重了。前幾天，在 家里拖地時，暈倒了，在地上躺了不知道多久才醒來?！袄项^子（

12、鄭明知）想扶 我，乂扶不動，急得哭。〃“暈起來還是嚇人，眼前花花綠綠，房子都在轉?！? 現在，只要感覺頭暈，她就抓住能抓的東西，往床前走。因為頭暈，這段時間早 上她沒出門，她說，冬天天完得遲，路上走的人少。萬一暈倒在路上了，沒人看 見。醫(yī)生說，這暈病是累出來的，“平時少累點，吃好點，就對了。"“有得做才 有得吃，我少做點，我們一家人咋辦？她說，有時候她也想，送走了老頭子，等 女兒也死了，“我也可以無牽無掛地死了?！ā拔乙呀?0歲了，是完全有資格去 死的人。"她指著女兒，“她沒有神經，不焦不愁，沒有煩惱，她是不會死的?！?“她不死，我也死不成?！ㄋ恼Z氣中，有一點無奈。墻角，放著一個鐵皮箱子。

13、我湊上前，半箱大米，半把掛面。蔣貴英說，這是彈簧上次來買的。彈簧來的那 天，廁所堵了，糞便漫出來，巷子里臭得辣眼睛。彈簧還帶了兒個小孩過來，“小 孩都沒進來，捂著鼻子就跑了。彈簧來時，蔣貴英正拿根棍子，彎著腰，捅了半 天，水一點沒下去，急得跺腳。后來彈簧找人來，拿鉆頭把廁所打通了，“他又 去找物管和社區(qū)，要幫我們改造陰溝。" 5我從來沒在上午去買過菜 臨近中午，蔣貴英準備做午飯。她把電飯煲里的稀 飯撈出來，再煮一鍋新的。孫子不在家，一家三口就吃稀飯，一是省錢，二是大 家都嚼不動。每個星期割一斤肉，“下午去買，買撇一點的，廉價，有個油味就 行。”一個卷心白，三根芹菜，是家里全部的蔬菜。家門口就

14、是菜市場，蔣貴英 沒敢在上午去買過菜。早上菜貴，晚上收攤，價格就廉價了，再撿一些剩菜葉, 洗干凈，夠一家人吃幾天。她說，這個卷心白上午賣3塊5一斤。晚上收攤， 老板1塊錢就給她了，還送了幾顆芹菜。蔣貴英家的午餐，一人一碗半干稀飯。 她招呼我吃飯，我說我不餓，我早上吃得飽，在減肥。其實我是嫌太素。 來回勸了幾次，她聲音發(fā)顫，眼淚汪汪，把手伸到我面前，翻轉給我看: “你看嘛小匡，我仔仔細細把手洗了的，碗也洗過了，干凈的，不臟?！ㄎ胰フ?凳子，準備吃飯，一轉頭她就不見了。我追出去，她已快步走出巷子，到了對面 的小館子，讓老板打一碗毛血旺。毛血旺廉價，多少帶點葷，大概是招待客人才 會來點一份。我

15、攔住她，乂買了些熟菜，搶著給了錢。老板打了兩碗米飯給我們， 蔣貴英很快樂，回來一路都在說：“這個米飯是不要錢的。"干飯我吃了一碗， 剩了一碗，蔣貴英說，給外孫留著，回來吃。 蔣貴英把毛血旺留了一半，拌在稀飯里，喂給女兒。蔣貴英說，唐鄭還小的時候， “我一頓飯要吃三次，我一次，他一次，她一次?！ㄎ癸垺⑽顾?，幫女兒排便、 蓋好衣服，是蔣貴英出門前的準備工作。我問，什么藥。蔣貴英說，苯妥英。我 回去查了一下，大概是一種抗癲癇藥。她說，也不是一直吃，沒錢就斷了，有時 彈簧來，也買一些。只要不是抗不下去，蔣貴英不敢去醫(yī)院。她說，一個月多前， 她帶丈夫去了醫(yī)院，“唯喲，花了一百多呢?！ㄋf話的口氣，像是

16、去看了一套 房子。我大致也猜到了，她說的“醫(yī)院〃是哪里。 6蔣貴英的春熙往事 喂女兒吃過飯，蔣貴英出門了。這是一條固定路線，穿過 農貿市場，順馬鞍北路附近走一圈，從后門回去，大約兩個小時。撿垃圾分幾個 時段: 1、6點之前，清潔工還沒上班，能撿到隔夜的垃圾； 2、早上8、9點鐘，上班頂峰，車多人多，丟的垃圾也多； 3、中午到下午之間，看運氣。 今天出門遲了，翻了兒個垃圾桶，蔣貴英一無所獲。拾荒這一行，也分口岸，分 淡季和旺季。冬天是生意的淡季，因為喝水的人少了，瓶子也少了。而飲料瓶子 是收入的大頭，16個一斤，賣8毛錢?！艾F在一天能撿幾塊錢就不錯了。〃 口岸 也很重要，蔣貴英拾荒事業(yè)

17、的巔峰，就是在春熙路度過的。初入行時，無意聽同 行聊起，春熙路瓶子多。蔣貴英記在心上，打聽路線，那時她住關家堰，6路車 到紅星路二段，離春熙路不遠。她去了一趟春熙路，發(fā)現一片新天地：人多、垃 圾桶多、瓶子多，一天頂過去幾天。另外，這里是步行街，車開不進來，帶孫子 不怕被車撞。之后七八年的時間，蔣貴英都在春熙路“上班〃。早上，坐6路車 去春熙路，下午再坐車回來。她沒有公交卡，來回要給4塊錢，6路車王師傅住 關家堰附近，了解她的情況?！巴鯉煾挡灰业腻X，后來，所有6路車師傅都不 準我投錢了。"“我說，我還是要名譽的人，我要給錢，不能白坐?！薄皫煾嫡f, 他們是幫國家在開車，國家不要你的錢?！耙婚_始有

18、乘客投訴?！ㄋ麄兿榆嚺K，“車 是用來拉人的，不是用來運垃圾的?！ㄆ鹣人緳C們都悶起不開腔?！昂髞碛腥苏f， 不要我上車，王師傅就毛了?！谴?，王師傅在車里吼了起來：“人活一輩子， 命是哪個都算不到的。這個婆婆家里四口人，老公生病女兒癱瘓，還帶個小孫子， 都靠她撿垃圾活，你們鬧啥子？我就是要載她，你們不坐就請下車，不滿意可以 投訴我?！? 了解蔣貴英的情況后，乘客都沒說話了?！爸?，乘客對我都很客氣，上車給我 讓座，幫我拿袋子。〃有時候，王師傅還帶同事來蔣貴英家?guī)椭?。“一來就是?幾個人，送東西、清掃衛(wèi)生，不歇一口氣?！ā拔液八麄兂燥?，他們都說，哪個 吃你的飯哦！干完活就走了。〃對蔣貴英來說，在春熙

19、路討生活的那段日子，有 苦澀，也有溫暖。餐廳的老板，讓蔣貴英去吃飯，免費。“給我打的飯菜，都特 別多，他們說，吃不完可以帶回去吃?！ā叭コ赃^幾次，我怕我臟，影響人家生 意，就沒去了。老板再問，我就說吃過了?！ǜ浇小⑿^(qū)居民常把瓶子給她 留著；“我經常撿完垃圾回來，看唐鄭在吃東西，他說，是叔叔阿姨們給的。〃 我說，你被城管攆過嗎？她說，沒有。她只記得城管常給她說：“太婆，你還是 買點啥東西吃嘛，你這樣一天天的餓，你遭得住哇？ 〃“我舍不得買來吃，城管 就給我端了碗面?！ā坝泻枚嗄炅耍荒甑筋^沒有休息過?！ㄊY貴英說，不管是 除夕還是初一，不管刮風還是下雨。有一年除夕，她還帶著唐鄭在春熙路撿瓶子

20、， 有兩個人過來問她，太婆，都過年了，你咋還不回家？“我說，過年了，撿瓶子 的都回家了，沒人跟我們搶，可以多撿點?！ā八麄冋f，不管咋樣，年還是要過 的〃，“大人不過，娃娃也要過睡?！ㄋ麄儙退牙嶂_車把她送了回 去。在春熙路拾荒的日子，蔣貴英一天只吃早晚兩頓飯。“免費的我不愿去吃， 自己吃乂買不起，就將就餓著嘛?！ā坝袝r背一大包垃圾，餓得走不動，就坐下 來歇一會兒嘛，歇一會兒，就好了?！ㄕf話間，她撿到今天第一個瓶子，很快樂。 蔣貴英說，撿垃圾也是有學問的。一開始撿垃圾，不管能不能賣的，她都撿回來。 到廢品收購站，被老板清出一大半，都是不值錢的。幾次之后，她摸清了門道和 行情：塑料瓶8毛

21、錢一斤，紙殼4毛一斤，易拉罐最貴，3元一斤。春熙路，生 意好一天能撿幾十斤瓶子，掙二十多塊錢?，F在這里，夏天也只能撿7、8斤瓶 子，冬天就更差了。關家堰拆遷后，蔣貴英搬到了馬鞍北路。她找不到去春熙路 的車了，“有時候人家也不要我上車。〃加上年紀大了，體力差，經常頭暈，不 敢走太遠，她從春熙路消失了。到現在，蔣貴英還很思念春熙路，不光因為生意 好，還有“在那里我認識了很多好人。"餐廳老板、城管、6路車的師傅…“年紀 大了，記性越來越差了，但他們我還是記得的。"街頭的垃圾桶，是蔣貴英一家 的衣食父母，但也藏著無數的危險。刀片?、碎玻璃、釘子…蔣貴英手上細小的劃 痕，都曾是一個流血的傷口。小拇指受傷

22、后，關節(jié)的腫塊至今未消。手上一些硬 塊，是留在體內的玻璃纖維。仔細搜完附近所有的垃圾桶后，蔣貴英回家了?？?袋干癟，這一趟收獲并不多。 7"我總算是把他盤大了〃回到家，女兒乂把屎拉在了地上，鄭明知手足無措地 在旁邊看著。蔣貴英默默放下袋子，在手上套了一個塑料袋，清理糞便、拖地。 她對這一切都已經習慣了。在地上蹲久了，蔣貴英說，還是有點暈，歇了一會兒 才站起來。鄭明知、蔣貴英坐在屋子里，看著前面的口袋，許久沒有說話。這些 年，鄭明知能做的體力活，就是蔣貴英把垃圾撿回來后，和她一起清理，分類。 在春熙路撿瓶子，差不多一天能賣一次現在生意不好，幾天才能湊夠一趟。 “其實老頭子心頭壓力也大，他

23、覺得拖累了我們，有時晚上常偷偷哭?！? 兩個塑料瓶、兩個易拉罐，一些廢紙。在地上，擺成小小一攤。 下午，怕蔣貴英留我吃飯，我說有事先走，第二天再來。 她說，第二天彈簧要來看她。 我說，那正好，我也想見見這個從未謀面的朋友。 第二天早上，我到來時，唐鄭剛起床。 19歲的唐鄭，在垃圾桶旁度過了艱難的童年時光、在二仙橋念完中學、職高、 匚作、換工作……他現在建設路一家小公司上班，上一份工作是做導購。 蔣貴英說，她這輩子，最欣慰是把唐鄭“盤出來（養(yǎng)活）〃 了?！拔乙呀洷M力了， 至于他以后怎么樣、結婚生娃…我老了，考慮不到了?！ㄇ鞍刖湓?，她是說給我 聽的。后半句，是說給唐鄭聽的。在家里，唐鄭

24、和外婆的話不算多。發(fā)工資后， 他給自己買了個新 ，被外婆說了很久，嫌他亂花錢?！拔液屯馄胚€是有些代溝。" 他說。蔣貴英說，唐鄭從小沉默寡言，悶頭做事?！八惠p易相信別人，小時候 帶他出去撿垃圾，我不在的話，別人給他東西吃，帶他走，他都不理?！?“什么 事都藏在心里?！? 有一年蔣貴英生日，唐鄭念小學，放學回來，送了她一條項鏈?！拔易约憾?忘了，他還記得?！ā澳菚r一天給他5角錢，中午買個饅頭吃?！ㄌ凄嶐I著肚子， 省了 10塊錢，在校門口小攤買了這條項鏈。上職高時，老師發(fā)現一到中午吃飯， 同學去食堂，唐鄭就趴桌子上睡覺。后來才知道，他是沒有吃飯的錢?！袄蠋熥?他在食堂幫助清掃衛(wèi)生，清桌子，吃飯不要

25、錢。"“他自尊心強，后來寫了份退 學申請，說不去讀了。〃唐鄭穿好衣服，一彎腰，在水龍頭灌了一口水，漱漱口， 出門上班去了。蔣貴英在身后喊了一聲，“你下班要早點回來哦?！ㄋ帕艘宦?， 沒有回頭。 8彈簧來了唐鄭出門上班，蔣貴英也開始一天的工作。蔣貴英愛整潔，雖然衣 服都是別人送的，但洗得干干凈凈。從垃圾桶翻出不要的東西，紙屑、食物渣子， 她會撿起來扔回去。前幾天，她還去理了個發(fā)，把頭發(fā)剪短了。她說，不管干啥 子，人都要活得精神。沒撿到瓶子，蔣貴英卻意外拾到一個鐵皮盒子。她快樂得 很，拿到我面前，讓幫助看看是什么東西。翻開，是一個血壓儀，我剛想說，洗 一下還能用。話沒出口，蔣貴英已經把它拆了，

26、剩下了鐵殼。她說，廢鐵3毛錢 一斤，這盒子有差不多兩斤，當撿十個瓶子了。 走了一會兒，蔣貴英走不動了，她說，頭有點暈。她走到一家藥店門口，在椅子 上歇氣，招呼我坐她的身邊。她乂講起了她最近去算命的事，心疼的感覺還沒消 退，她說，12塊錢呢。我說，那等于白撿了一天瓶子。她想了想說，那不止一 天哦。蔣貴英說，我覺得他（算命的）說得對，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她說，年 輕時，家里有親戚在成都，想給她介紹一個成都的對象，她沒想嫁到外地，拒絕 了?！昂髞砑藿o我們家老頭子，沒想到，還是來成都了?！ㄋf，早知道早些來 了，說不定下半輩子就沒這么辛苦?！斑@就是命?！?一位老人路過，蔣貴英起來 和他打招呼。她說，

27、這是她的妹夫。蔣貴英說，家里五姊妹，兩個哥，一個姐, 一個妹，她排老四?，F在，除了她，其他四個都已經去世了?！坝袝r候我也奇怪， 為啥偏偏就留我一個呢？ 〃但她很快乂找到了原因，這就是命。這真是個萬能的 答案。 蔣貴英說，老頭子可能撐不了多久了，這是上次看病醫(yī)生說的?！暗人吡?，要 送回資陽老家，我也是?！ā吧缴蠘渥舆€是有的，砍來割料（打棺材），也可以 少花一點錢?！狈孔討摬辉诹?，但祖墳還在。到時候，也算一家團聚了。這是 蔣貴英對未來全部的規(guī)劃?；氐郊?，收獲比昨天多一些，蔣貴英把它們打包，放 在了小推車上。這輛小推車也是彈簧送她的。以前，蔣貴英去一趟收購站，只能 背不到30斤。收購站在青龍場

28、，距這5公里，走路來回，走走歇歇，要三四個 小時。有了推車，能多放幾十斤，可以湊幾天去一次。下午兩點半，蔣貴英的客 人，彈簧來了。彈簧是“四川益路同行〃 QQ群的群主，在成都有三千多群員。 來看蔣貴英，買東西都是大家湊的份子。我見到他時，他正在給今天購置的東西 和票據拍照，發(fā)回群里。今天，彈簧領了十多位志愿者來看蔣貴英。給她帶來新 棉絮、冬衣、棉鞋、毛巾和糧油。蔣貴英偷偷買了一小袋瓜子，幾斤橘子，和她 珍貴的花生一起，放盤子里端了出來。沒來成的群員，給蔣貴英發(fā)來問候，彈簧 拿 念給她聽。在這里這里停留了半小時后，彈簧一行離開了蔣貴英家?；厝?的路上，大家紛紛表示，花生太難吃了?！翱晌覀儾怀赃€不行，你不吃，蔣婆婆 會不快樂?！? 9后記：請把瓶子給她吧她叫蔣貴英，一個81歲的普通老人。她也是一位妻 子、母親、外婆。她一輩子沒去過什么地方，大局部人生，她都低著頭，在原 地兜圈、尋找。她沒有見過太多的風景，也沒有什么值得分享的故事。她這輩子 多得最長的一件事，就是用自己的雙手，無數次伸進骯臟的垃圾桶，讓自己的家 人不挨餓、不受凍、活下去。全世界都不會在乎這樣一個小人物，但對她的家人 來說，她就是英雄。如果你在街上遇見她，請把你的瓶子給她吧。